原創小說│〈槍殺玫瑰〉01

一高一矮、一前一後，拼命的跑著。

矮的那個比較吃虧，高的邁開一步矮的得跑兩步。

「呼、呼……我不要跑了……」

矮的那個不斷抱怨，高的卻仍舊面無表情，甚至還是拉著矮著的那個強迫對方繼續奔跑。

「慢、慢一點啦……」

儘管如此，高的仍是沒有停下腳步。

「最好不要講話，會打亂呼吸的節奏。」

高的那個即使一面跑步一面說話，也仍舊臉不紅氣不喘的。

他們已經數不清到底跑了多久，卻面臨不跑不行的困境。

畢竟攸關性命。

矮的那個，用力拉住高的手，迫使他暫且停下腳步；高的那個似乎早就知道矮的會賴皮，於是做好準備，即使連矮的忽然跳到他背上，也未能打亂高的奔跑節奏。

速度是比兩個人各自奔跑要慢了一些，至少能夠獲得片刻的寧靜，也不必處處留意矮的速度。

「我要休息——快點——」

今晚最好找個安全無虞的休息地點，否則要沒完沒了。

 

　　不要穿高跟鞋了。

　　為什麼？

　　妳會跑不動。

　　可是我太矮了，這樣要假扮情侶避人耳目有點難。

　　……就算演不了情侶，也可以演父女。

 

他們在相互遇見之前彼此是兩條平行線，第一次面對面就達成共識，整天都不要命的逃跑，否則就是休息。

「拼命活下去」是彼此的信念，所以沒有產生摩擦的時間，也沒來得及適應彼此，更遑論對方到底是什麼來歷，也別提是否問過對方的名字。

唯一清楚認知的只有男與女、高與矮，以及保護與被保護。

度過三天之後，他才開口提出盤旋在心中的疑問。

他是高個兒的那個，初次碰面的時候一襲黑色筆挺西裝，如今卻是髒污不堪，整齊漂亮的領帶此時也已經不成原型。

「為什麼他們要追殺妳？」

他們兩人隱匿在黑色的小巷裡，躲過幾個尾隨而來的黑影。

矮的那個是個不起眼的女人，高度也才到達他的胸口而已。

她瞪大眼睛，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，心想著也許他只是個長個子不長腦袋的笨蛋。

「你連這一點都不清楚就當我的保鏢嗎？」

「嗯。」

問了也沒用，畢竟那個人什麼都不說，也沒辦法說什麼。

保護好玫瑰——那個人說完這句話後，就閉上眼睛死了。

他的職業是保鏢，保護別人已經如同生活一樣烙印在身上，卻從來沒有接受過如此沈重的包袱與協議。

「……我不想嚇你，保護我這件事比你想像的難很多。」

他點點頭，面不改色地說：「我知道，看得出來妳運動神經真的差的要命，好幾次都閃不過子彈。」

經過這些時間的相處，他完全了解要保護的對象有多麼柔弱，只有跑步還算快這個優點可以稱讚而已。

其他的，都必須經過詳細的考慮，才能確實的保護好她。

只是保護她的目的、保護她到什麼時候，或是到哪個地點，完全沒有任何眉目，他們也只是不斷地逃亡而已。

問她，她也閉口不語，只說自己一定要活著才行。

那些追殺的人穿著都相當不同，每個人卻都拿著槍，不留情地瞄準最致命的部位，沒有一絲憐憫。

她樹敵很多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。

姑且，他也不算是個省油的燈，在找到終點線之前，還能盡心保護她。

「我還能活多久呢？」

她像是自言自語般地說著，他聽見了，卻也假裝沒聽見。

 

　　玫．瑰．到．底．在．哪．裡？

　　不能讓任何人找到玫瑰……

　　「這又不是尋寶遊戲，為什麼每個人都這麼執著『玫瑰』。」他說。「路邊摘一朵不行嗎？」

　　這句話惹的她笑了，輕快的笑著。

 

又不知道逃跑了多久。

才到一個新的躲藏處，疲勞感還沒消失，飢渴感隨即從身體的深處竄上。

狼狽不堪的兩人偷了鄰近農家的食物，生個火就這麼烤熟了吃。

他們從都市跑到鄉下，又從鄉下跑回都市，持續不斷輪轉的背景，沒有一處能愜意說出「在這裡躲一輩子可好」的奢侈願望。

反覆進行的逃亡生活很讓人厭倦，也並非上演浪漫的私奔戲碼，只是為了讓自己能多呼吸一口空氣而已。

今晚入睡之前，就著小小的火光，冰冷的心也變得有些溫度。

「我說啊——如果我是要毀滅地球的外星人，那些人才是正義的使者派來的，這樣你也要繼續保護我嗎？」她緩了緩一口氣後，這麼說。

他沒有遲疑任何一秒，旋即點頭回應道「因為那個人要我保護妳，只是這樣而已」。

那個人的話，他從來沒有懷疑過，僅只是相信、遵從，這一點連他自己也覺得十分奇怪。

只是不經意提到「那個人」，一直不曾有脆弱一面的她卻哭了。

「……是不是不要提那個人，妳就不哭了？」他說，不論表情或是口吻都沒有任何一絲情感。

可是他並非機器人，只是一個不懂得表達感情的人，以及難以受到情感影響的人。

「我會哭更慘，只是你不知道而已。」

「我沒有看見妳哭過……」他們相處全天候二十四個小時，甚至連上廁所跟洗澡，都陪在她身邊。

「是這裡，」她指著他的心臟，左邊，正在平穩跳動的那一顆。「這裡在哭泣……」

「不能忘記？」

「不想忘記。」

「找個人取代他？」

「沒有人能取代他。」

「會有其他人愛妳。」連續劇，聽說都是這麼說的。

他一點也不懂得安慰人，只是可笑的依樣畫葫蘆。

「我沒有更多認識的人了。」她的表情看起來很悲傷，柔軟的身體忽然間貼合住自己，輕聲說：「那你愛我。」

「這跟我說的愛不一樣。」他試圖指正，對方卻一點都沒有收手的打算。

「至少我還能確定你不是機器人，而是活生生的人類。」

「聽說介於這兩者之間的是殭屍。」

「……你就這麼不想愛我嗎？」

「因為我覺得妳說的愛跟我說的愛不一樣，妳只是因為寂寞……。」才想上床——他忍住沒有說出口。

「你說過要保護我的吧！？」她緊緊抓住他的領口，大聲地吼著。

「……是這麼說過。」所以呢？

「那就連我的心也一起保護！」

「……我不懂妳的意思。」

她的臉湊得很近，溫熱的吐息吹拂過兩頰。

身體很熱，他想。

「我覺得你不會死，所以我覺得愛你也無妨，這樣我就不會再次受傷。」

「為什麼一定要愛人？」

「為了轉移我的注意力。」因為她很愛的那個人，死了。

「包括肉體？」她的手竟然在肚子上轉圈圈，讓他下意識縮緊小腹。

「你不要也可以，但是我想要。」

「……」

他覺得拒絕是廢話，因為她不會留機會給他拒絕。

「我的頭很痛。」

「哪邊的頭？」難得的，她露出微笑。

「……這是性騷擾。」

他嘆了一口氣，很難得的。

 

然而，再度逃亡。